安徽省阜阳市颍泉区政府大楼，因模仿美国白宫造型，又被称为“阜阳白宫”，据报道，修建政府大楼耗资3000万，约占地方财政收入1/3。白小刺 摄
■ 对话动机
从2009年10月起，白小刺开始拍摄坐落在各地的政府大楼。两年来，他走遍了一半以上的省级行政区，北到呼和浩特，南到深圳，东到上海，西到张掖，拍摄了40多张政府大楼的照片，从样本意义上，基本完成了中国县市级政府大楼风格的收集。
这些照片中的政府大楼大都崭新、雄伟，有宽阔的广场。照片发在网上，引起人们对政府大楼耗资巨大的热议。白小刺认为，分析这些摄影作品，除了能了解各级政府大楼的美学风格，还能观察到当代中国的基层生态。
白小刺(沈晓鸣)
摄影师，浙江绍兴人，生于1974年，现生活工作于深圳。
■ 背景链接
2007年，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通知，其中提到，最近一些党政机关违规修建办公楼等楼堂馆所。有的违反审批程序，擅自提高建设标准、扩大建筑面积；有的盲目攀比，贪大求洋，搞豪华装修；有的不惜贷款、举债，甚至挪用扶贫款、救灾款等专项资金修建办公楼等楼堂馆所。
党政机关办公楼建设必须体现庄重、朴素、实用和节约资源的原则；不得配套建设大型广场、公园等设施。
“源于一次艺术展”
新京报：为何会有拍摄政府大楼的想法呢？
白小刺：这组照片最初是为2009年深圳双年展拍的。我对中国城市化进程一直十分关注，从2005年起我开始拍摄、记录各个城市开发区、大学城的建设和对周边农村土地的占用。在各个城市的新区，总能看到政府大楼身影。而双年展刚好在深圳市民中心举行，附近就是政府大楼，于是有了这个选题。
新京报：许多人称这些照片就是政府大楼的肖像照。
白小刺：是这样，这是我从审美角度的一次尝试。不强调构图精美和戏剧化，而是用最传统的正面肖像照拍摄方式，用远机位平视的视角。
新京报：展出结束后，你为何还一直到各地去拍？
白小刺：双年展时只拍了14张，但我想收集更多各地政府大楼的照片，就像集邮一样，我有收集的爱好。
新京报：现在收集了多少栋政府大楼的照片了？
白小刺：大概40多栋。
新京报：你是专程去各地拍还是路过顺便拍？
白小刺：双年展中的14张大都是专程去拍的，此后都是路过一地顺便去拍。我一般到当地就问出租车师傅，当地政府有没有建新办公楼，几乎八成以上的师傅都跟我说有新楼，我就过去拍。
新京报：拍摄政府大楼会遇到麻烦吗？
白小刺：很多人问我这个问题，担心我会被门卫当成特务抓起来。不会的，因为一般拍摄的距离都离大门超过50米，没有人干涉我。
“近年流行‘院落式’办公”
新京报：你拍了这么多地方的政府大楼，觉得它们的风格有没有地域区别？
白小刺：我觉得沿海发达地区的政府大楼喜欢用新古典主义的元素，左右对称结构，装饰性的罗马柱，建筑材料大量应用大理石和花岗岩，看起来高大，威猛。
而西部民族地区和中西部一些不太发达地区，则喜欢民族风格，比如西藏许多地方的政府大楼有明显的藏族建筑风格，我在贵州也看到一些有民族风格的大楼。
新京报：有没有见到一些设计新奇的政府大楼？
白小刺：基本没看到采用后现代主义风格的大楼。因为大楼设计方依然以国有的设计院为主，市场化的建筑师事务所很少有参与的机会。
沿海发达地区倒是偶尔能看到玻璃幕墙表面的政府大楼，但很多还会用一个民族风格的琉璃瓦屋顶来衬托。
新京报：建筑时间的不同会表现出不同的特点吗？
白小刺：会有不同，上世纪90年代时修建的大楼大都是一个单独的塔楼，党委、人大、政府和政协“四套班子”在同一栋楼里办公。
但近几年新建的大楼很喜欢用“院落式结构”，一套班子一栋大楼，四栋大楼凑在一起成为一个院落，各楼之间还经常有空中走廊连接，占地更大。湖州市政府大楼就是这一类型的代表。
除了四栋楼的，三栋楼的也很多，这种情况往往是党委、政府各一栋楼，人大、政协一栋楼。
新京报：新大楼看来是按照办公职能划分办公领域。
白小刺：但是有一个例外，就是信访部门，按理说它属于政府的一个部门，应该在政府大楼里办公。但许多地方的信访部门都是在四套班子大楼外有单独小楼和院子。
“一些政府大楼模仿知名建筑”
新京报：那你觉得各地的大楼有没有什么共同的特点？
白小刺：有啊，你看照片会发现，这些政府大楼基本上前面都有个大广场，可以算是标准配置。另外，还有高级配置的——广场前面还有个人工湖。不过我发现，人工湖一般在北方政府大楼前比较多，可能因为北方缺水，才会在建筑旁设计一个湖。
新京报：你拍的政府大楼广场都空荡荡的，是为了营造某种效果？
白小刺：不是，我都是随机拍的。空荡荡的广场是因为政府大楼大都在新区，人比较少。但这些大楼确实给人冷峻的感觉，想要进入政府大楼的人，首先要穿越一个巨大的广场，再登上高高的的台阶，我站在大楼前，时常觉得自己是一只渺小的蚂蚁。
新京报：会让你心生敬畏？
白小刺：是的，我拍过宝鸡市政府大楼的图片，但没进去过。一个网友曾描述他进入这座大楼的感觉：在南广场举目四望，那宏伟气势和规划布局让任何第一次来的人都会止步环顾，登上高高的台阶，进入大厅，查验证件，再进入楼层。
新京报：除了阜阳颍泉区的“白宫”，你还见过模仿知名建筑的政府大楼吗？
白小刺：太多了，被模仿最多的是天安门，其实许多地方政府大楼前的广场都有天安门广场的影子。有些地方模仿得惟妙惟肖，还有“金水河”、“华表”。
此外，我注意到法院检察院的楼很喜欢模仿美国国会山建筑，白色圆形尖顶，比如，无锡南长区法院、绵阳市中级人民法院、天津市滨海新区人民法院、上海市闵行区人民法院。
新京报：还有模仿其他地标建筑的吗？
白小刺：我还见过模仿巴黎罗浮宫前玻璃金字塔的办公楼，在广东惠州，但在围墙里，我没能进去拍，很可惜。
还有一个，鄂尔多斯康巴什新区的政府大楼，前面的水道，有些泰姬陵的风格。
“大楼规模与贫富无关”
新京报：你到各地拍摄大楼，有没有和当地群众讨论他们对政府大楼的看法？
白小刺：新大楼前往往人烟稀少，但我在拍阜阳“白宫”时有个插曲。“白宫”正对面是个商场大楼，我想去楼顶拍，但是天台上锁了门。我沮丧之下就到一楼一个洗浴中心门口坐着，一个和我搭话的年轻人听说我想拍“白宫”，立刻帮我去找天台钥匙。他以为我是记者，说：“这样的政府办公楼就该被曝光。”都是纳税人的钱，政府大楼建得那么庞大，太花钱，太浪费。
新京报：大楼的规模是不是和所在地政府的贫富有关？
白小刺：这个真不一定，很多地方并不富裕，但政府大楼很豪华，比如湖南的一些县城。因为对于当地而言，大楼不仅仅是办公场所，更重要的是为了提升周围地价。
新京报：怎么提升？
白小刺：一个shopping mall在开业前，会以极低的租金邀请时尚名牌入住，以提升卖场档次；村民摆婚宴，会去农贸市场批发养殖青龙虾来装点餐桌，提升婚宴档次；这种利用“名牌效应”的做法应用在土地市场上，就是建造豪华的政府大楼。请国际着名的城建专家来做新城规划，请明星建筑师来做设计，落成之后的壮丽宏伟大楼能给人带来对未来的遐想，对政府继续投入改造片区产生信心，从而提升地块价值。
新京报：你认为建豪华政府大楼是运营城市的一个商业策略？
白小刺：是的，它相当于政府倾力打造一个橱窗，旨在繁荣土地市场，吸引买家进入以及抬高商品价码。
新京报：所以你说是因为长期关注土地而决定拍这组照片的？
白小刺：对，一些政府大楼成了地方政府“土地餐桌”上的一道“焗龙虾”。
■ 所拍政府大楼
市级政府：
内蒙古自治区鄂尔多斯市政府
内蒙古自治区呼和浩特市政府
陕西省宝鸡市政府
河北省霸州市政府
河南省商丘市政府
江苏省南通市政府
江苏省高邮市政府
江苏省泰州市政府
四川省成都市政府
浙江省杭州市政府
浙江省台州市政府
浙江省乐清市政府
浙江省湖州市政府
福建省宁德市政府
福建省石狮市政府
福建省晋江市政府
云南省昆明市政府
广东省深圳市政府
贵州省黔东南州凯里市政府
区县级政府：
内蒙古自治区鄂尔多斯市康巴什新区政府
内蒙古伊金霍洛旗政府
甘肃省天祝藏族自治县政府
河北省雄县政府
河南省郑州市惠济区政府
上海市浦东新区政府
浙江省台州市黄岩区政府
浙江省嘉兴市秀洲区政府
浙江省绍兴县政府
浙江湖州长兴县政府
浙江省苍南县政府
浙江省安吉县政府
安徽省阜阳市颍泉区政府
湖南省宁乡县政府
湖南省邵阳市大祥区政府
福建省厦门市海沧区政府
广东省深圳市宝安区政府
□本报记者 孔璞 广州报道
